写给90后青年:一个80后觉醒大哥的思想实践路程

时间: 2014-03-28 00:21:31
栏目: 风华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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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不详       作者:何志雄 乡建中心 前言:回首在中心的日子,已然五年整,我真正的社会大学生活结束了。新的开始,尽管天未明,但前方依稀透着曙光。五年的奋斗和挣扎,我看到了一线光亮,虽身无长物亦无悔矣。因为上一个五年的结尾,当我脱离大学生活时,等待我的是黑夜和迷茫。作为一个80后农村大学生的我,毕业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南方某大城市的一名上班白领。在外人看来一份不错的工作,却并没有给我带来幸福和快乐。也许正如梁漱溟先生对儒家学说的阐释那样,人生命的本性应该是生机勃勃积极向上的,大城市白领生活导致的压抑和焦虑,在我挥之不去。我也曾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调整,一度沉醉于哲学和心理的思考,多么的虚妄,人总是容易陷于自我的藩篱。当我偶然得知一个机会可以走出去时,经过短暂的痛苦挣扎和思想斗争,我便义无反顾的出走。我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不知道前途和方向,只知道要出走,我把它看作是一种生命冲动的洪流而已;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迎接新的开始,不经意间已走过并不轻松的漫长五年。出走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药方,我只不过是从一重门到另一重门直至跨过三重门而已。从繁华城市到残破农村再到血汗工厂,从白领到农民再到普工,其间精神上的煎熬和痛苦,犹如三重练狱一般。现实中的新乡村建设更像是一场运动,又像是思想反思的历程。它没有自上而下的组织和整齐划一的行动,也没有人知道它的终点在哪里。它虽说是乡村建设,但很多时候它又不在农村,而在城市。鲁迅先生曾有过拉娜出走后怎么办的问题,这是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的心结。所有的出走都是没有答案的,而我却是那么偶然那么幸运的闯入了乡建的场域。我的五年新乡村建设,或许有些奇怪,但它一定是适合我的答案。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我来自农村,家乡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很美很美,但长久以来我都没有意识到。田野是孩子们最喜欢去玩耍的地方,学校则一般是令人讨厌的地方,几乎但每个孩子都被逼去学校。我们从小就被告知农村是贫穷落后的,好孩子都是要离开农村去城里上大学。事实上,每个上到大学的青年大部分时间都被应试教育所占据着。因此,我虽然生于斯长于斯,却并不熟悉农村。只缘身在此山中,不知庐山真面目。反而是,我们从小就从电视中看到了另一个富裕的、丰富多彩的城市。或许,孩子们都不知道什么是现代化,但感官在引导着他们心灵的向往和好奇。自然,也就在参加乡建之前,我并不知道社会上还有所谓“三农问题”的说法。在我十五年的正式求学生涯中,我大概记不起什么东西来,农村只不过是一个要离开的地方,在我的潜意识里,没有三农问题。如果一定要说农村有什么问题,那就是它太贫穷落后,不够现代化。这在一个从精神上要离开的人看来,自然也就不是问题。我们这一代农村青年的成长,所受到的教育,特别是有机会接受的高等教育,它真的只告诉我们要离开农村,它给了我们一个现代化生活的目标,具体来说就是上大学,找到好工作,过城里的生活。在农村的父辈,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文化,他们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子女身上,这本身就是一种理想和价值观。借着这种理想和价值观,家庭、学校和社会就将“现代化”作为一种新的理想和价值观专递给了我们这一代。中国传统的农村文化在这里断裂了,它无以为继。传统的农村社会是稳定的,它的文化也是可持续的,人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所得到的理想和价值观,能够在以后的农村社会生活中得到实现。然而新一代的农村青年,他们在意识中形成的一套“现代化”的理想和价值观,这个社会似乎并没有给予实现的空间。这里无需讨论这种“现代化”价值观的具体内涵和表现,身处其中的我们最能体会,用什么语言表述出来也就不重要了。也许正是现代社会的这一悖论,导致了很多青年思想上的矛盾和精神上的苦闷。这种的理想和价值观,越来越无法成为青年努力奋斗的动力,反而成为导致他们精神压抑和焦虑的沉重包袱。当“现代化”的理想和价值观被知识精英们系统的表述成一套现代化意识形态,再通过种种文学表现方式充斥教育时,无数接受如此教育的青年,自然也就不知道人之所以为人了。五年前,我刚离开这种大学教育走入社会生活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陷于深深的苦恼之中,我困惑于自己的人生意义,不知道为何而活着。在现代化的大都市中,自己就像原子一样孤零零的,水泥丛林,心灵荒漠,让人痛苦。我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我却渴望找到人生的理想,对于我理想已然是一种解药。现在想起来,这个社会,还有自己,看似很荒唐。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终于,短暂的工作后,在同学的建议下我辞职成为乡村建设中心的一名志愿者。在此之前,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我只是为了出走。事实证明,我来对了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真的提供给了我理想。原来,我们这个时代还是有一小部分青年大学生,他们并没有选择在大学虚度光阴。他们用自己的激情和热血,掀起了一股理想主义运动;他们用实际行动,号召青年学生上山下乡,支农调研。他们喊出的口号让人振奋,不满于现状而改造自己——关注三农,塑造自我。这一切,在我曾经的大学生活中是不可想象的。尽管整个社会大环境是如此的庸俗和市侩,但是这些可爱的大学生却营造了一个清新的、激情的理想主义氛围。当我走入这个场域中时,我很快就忘记了以往所有的一切,在一张白纸上重新画着自己的理想,甚至来不及去想象返回农村的艰难困苦。尽管一切都还不那么清晰,但在一个共同体的氛围中,理想就是希望。这就是开始,作为个人,重要的是首先得从文化上,从思想上去认识某种不同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新的理念,新的逻辑,在内心里打开一扇窗,看到美好图景。正如一个古老的民族也是从新文化运动开始其蜕变重塑的过程。 我对于农村的种种表象并不陌生,乡建中心的宏观理论培训打开了我的视野,这才使我开始思考关于农村的问题,从理论上建构理想的农村。从社会的整体发展角度来看,“三农问题”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就已经突显。关注“三农问题”就是关注社会。在这告别革命的年代,在主流经济发展不顾“三农”死活的情况下,没有人知道如何解决7多亿农民的问题。仅仅从美好的愿望出发,我们都不由自主的呼吁要依靠农民自主合作来自救。乡建中心将推动农民合作作为一个主要的尝试方向,这也是志愿者下乡的主要工作。可是,对于什么是合作社却众说纷纭。我们再一次借鉴了国际合作社联盟关于合作社的组织和管理原则,如此移花接木。另一方面,毛泽东时代的新中国发起过合作化运动,过去的经历也给了我们很多借鉴。我们就是在这样一种记忆和想象中,在中国广阔的农村大地开展新乡村的建设。而对于农民为什么需要组织起来的理论解释,在新一轮乡建运动代表那里可能被如此表述: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逐步形成并完善;农民作为市场的交易主体,自身却分散原子化,以家庭为单位规模太小;农民远离市场,存在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如此种种,必然导致大市场下小农户交易成本太高。所以新乡村建设运动的根本在于三农的组织创新和制度创新,又强调新乡村建设运动的本质是改良主义。 作为参与新乡村建设运动的志愿者,我们热切的帮助农民成立任何的组织,只要组织起来就是好的,无论是公益服务型的协会,还是经济性的专业合作社。可是,在不断的尝试与失败后,农民的行为和想法促使我们不得不将合作的重点放在经济上。因为农村的贫困是显而易见的,而且也是普遍的,基于要改变农村的宏大目标,我们也认同发展经济的第一重要性。至于农民合作的文化、教育、服务等其他方面的发展,只被看着是发展经济的辅助手段。各种金融互助、购销合作、生产合作等涉及经济的农民组织被作为实践的重点方向。我们的参与程度逐步从合作社外围的文化教育管理到合作社的经营、分配,一步步深入进去。我们已经不是一个旁观者,很多人甚至将自己不多的钱用于支持合作社的经济发展,我们亲身参与了作为市场经济下的农民的经营,但我们又与合作社没有任何经济利益关系。也许,任何对“三农问题”的观察和思考,都不如这样体会更深。在我们具体的经营实践中,任何的理论逻辑都显得黯然失色,耸立在合作社面前的是商业资本的高峰。尽管合作社因此有了收益,但我们知道这建立在巨大的外部援助之上,外部承担了合作社的种种成本。如果从经济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尝试根本无法持续。大部分志愿者都是短期参与合作社的发展,至少现在看起来不太可能扎根农村。 这样的局面让我不得不思考合作社的意义和可持续性。在目前的社会大环境下,单纯通过合作社来提高农民的经济收入,这在我看来普遍是不现实的。一方面农村人多地少,资源有限,另一方面农民被束缚在生产这一环节,其他有利可图的流通、加工、信用等环节都被官僚或资本所垄断。在整个农业经济链条中,农民没有任何主动权,他们依赖市场,可是所有商品的价格不由他们控制。我不知道我们仅仅从经济方面做农民合作的意义何在,以往那些简单的想提高农民收入的想法,此刻动摇了。我为自己从理论上建构的理想是如此的脆弱不堪,我们到底要什么,对我这仍然是一个问题。我从城市出走,那有很多理由,可是回到农村,梦碎合作经济的发展,那农村对于我还意味着什么呢?我是否仍然要从农村再次出走?虽然青年大学生下乡提出“农村需要我们,我们需要农村”的口号,虽然对农村满怀感情的知识分子提出我们要到农村去寻根,可是这一切都还是多么模糊,对他们来说这些是理想和希望,对我来说却是正在进行时,而我并不知道要什么,根是什么。也许这一段农村实践,只不过是进一步强化了我对农村难以现代化的认识。 之后,我在一边做合作社工作一边苦思而不得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遇让我从新认识了农业,这一古老但我从来都视而不见的农业。事实上,我早已见惯了农业生产的流程。现代市场经济下的农业生产,建立在农药化肥等工业产品基础之上,对我来说这一过程是如此机械程式化。在农业生产者普遍只追求劳动果实的交换价值时,这一劳动过程不就与工业化流水线生产无异么。将植物生命如此对待结果是什么呢?说来也奇怪,当植物充分发挥自身生命力的时候,它生长得才健康,它的果实才甘甜。先不论目前农村大量使用农药化肥给环境带来的巨大污染,在利益驱动下人们过分追求产量导致生态系统的破坏,也已经严重威胁农业安全了。农业是一个生命系统,生命的过程绝不是线性的刺激反映,量化的投入产出过程。如果说工业生产过程可以机械化,以经济单一目标为导向,那么农业的生产过程则必定与农村社区的文化联系在一起。正是当前资本控制下的小农经济,才导致农业生态的破坏和农村社区的衰败。以往,我仅仅只是在经济理性的逻辑圈里认识到农村的落后,以致将农业本身作为一种落后的代表排斥,而没有意识更深层次的问题。我对自己盲目要求农村现代化的信念产生反思,农村并不是落后的。从这里,我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生活的可能性,认识到文化的多样性,建立起反思“现代化”生活方式理想和价值观的自信。 我开始深深的认同某种健康农业,它甚至给了我返乡的自信。我们这一代青年对农村落后的看法和不自信,往往是农村当前的文化和舆论氛围影响所致,农民自身也已经从内心里放弃了农业,他们不希望青年回乡。而我一度则希望唤起他们对农业的兴趣,尝试生态农业,燃起一种新的社区文化的希望。我们在农村又进行了新的尝试,一边和合作社农民朋友做生态农业种植,一边做社区支持农业(CSA)的消费者运动。适逢社会上食品安全问题越闹越严重,这多少与我们关心的“三农问题”相关,因此我们借此舆论氛围推动城乡互动,希望以另外一种途径来解决农业与农民的问题。我们试图在农民和消费者之间搭建绿色联盟的服务平台,增进各方的了解,促进相互间的支持。在逐步的实践之后,我们也自己亲身尝试健康农业的生产。对健康农业生产的尝试,让我体验了一个真正的劳动者的角色。对于我这个来自农村的青年来说,最大的尴尬就是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做生态农业。我知道,这不仅是我个人身上发生的问题,这在当前的农村是如此的普遍。我不得不再次关注社会这一宏大的问题,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我们是处在何种的社会关系中呢?我试图弄清楚横亘在我们理想面前的客观现实。 我们在农村的生态农业实践,除了经济上的考虑农民并不理解太多。我们想象的某种基于生态农业的农村社区合作文化,它看起来有点遥不可及。古老农村的传统文化值得借鉴,特别是很多在农业生产上的经验和技术。但有一点最大的不同,传统小农社会在小区域范围内是自给自足的,建立在自然经济基础上的社区集市是他们生活关系的节点。在此之上他们有自己的社区文化,并不担心人员的流失。但现在的小农社区,在其他都看起来似乎一样的境况下,却处在全国性甚至全球化市场经济的末端。货币成为这一庞大链条的纽带,交换成为普遍的关系,看似彼此靠近的农村社区,其实已经分解了。几乎所有的农村青年自愿或不自愿的外出务工,使得我们在农村里的任何实践都看起来没有意义。当自己又一次从理论上建构的理想受到质疑时,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三农问题”。唯一可以给我一点指示的,就是某种政治经济学的理性分析。我已经不认为在农村范围内可以解决农村的问题,“三农问题”受制于整个市场经济的社会结构,不幸的是这种结构具有压迫和剥削性质。正是因为农民经济的穷困,所以青年不得不背井离乡,这使得农村更无希望。这一次,我已经无法再为自己构建理论的理想,理想终归不是解药。我以一种似乎逃避的状态去了农村青年的聚集地——“世界工厂”。 在这里我成为了一名普工,不需要建构理论,来不及思考,不是找寻什么。在这里,一切都是多余的,一切都是流程。我看到了真正的现实,不加任何理论掩饰的现实。当我丢开所有的理念和理论时,一个不再通过理论思考与社会联系的个体,作为一个消费主义者而存在和生活。以往如此之多的理论思考显得很荒唐,它离现实生活是多么的遥远,无助于解决任何个体的生存问题。难道那些思考仅仅是个人的偏好,无关于社会的么?当我从自身的理论思考中找不到答案时,我怀疑自己的理论思考就是作茧以自缚,逃避现实。甚至,我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去思考社会,一切不都是个体的事情么,与他者与社会何干? 在南方沿海工业区血汗工厂的经历,促使我回到了现实充满斗争和矛盾的生活中,无可逃避。我五年的乡建历程,从没想到过最后的一年会是在工业区与千千万万无差别的农村青年一样度过。现在,虽然我不再刻意去工厂当普工,也不一定长久呆在工业区,但我也不会再出走。无论是城市、农村,还是工业区,哪儿都一样,我将会继续我的实践,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我回到的已经不是原点…… 众里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每个人都在感受和经历这个复杂的社会,并给出不同的话语和行动回应。个人作为物质世界中的主体,在回应社会的同时,自身也是在过程中不断变化。现实社会是客观共同的,每个个体与之互动的过程独一无二。我的五年乡建生活让我更进一步了解了这个社会的运转逻辑。从事新乡村建设的人都自称为社会的非主流,我时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如同学那样生活,为什么我一直是把自己与社会联系起来考虑个人的生活和出路?非主流就不正常吗?也许我还需要的只是勇气而已。 回首往事,我一开始就是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这不仅仅是一个个体自身的问题,而是时代的社会问题在个体身上的烙印。如果人不能思考,人不是社会化的人,那么这将不成为问题。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必然会受到现有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影响,社会给了人们烙有时代印记的价值观和理想追求。但是,人的本能需求是很有限的,那些被社会给予的、个人的表现为某种价值观的需求,就显得虚荣和虚幻。因为不经反思的人是很难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他只是社会需要的工具。这个时代很神奇,社会给予了我占统治地位的主流价值观,命运却又让我来反省和解剖自己的思想。这是一种必然还是偶然,说不清楚,但却不重要。我们的社会自然会在它自身的矛盾中运动下去,它不会去理个人的想法。也许我在乡建一路走来,伴随的是挣扎和苦恼,但最终还是让我坦然接受这反思的历程。现实社会的问题已经很清楚,所有个人意识的困惑无非就是如此社会矛盾的反映。社会的改造是缓慢而不受个人把握的,但个人却可以开始改变。我不再需要出走,哪里都是社会,个人也必将是社会化的人。社会与每一个人息息相关,没有什么是个人的事情,在每一个人的参与下,社会终将变得美好,理想会变为现实,对此我充满信心。 五年来的学习和成长,得益于乡建中心这样一个团队,每个人都融入进去使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共同体。没有这个共同体的支持,我想自己不可能走得那么远,也无法坚持下来。任何的理论建构都不可能解决现实社会的既有矛盾,社会的进步就必须更多如乡建中心这样的共同体通过实践来回应。非常感谢乡建中心这样一个团队! (本文为作者多年前所作,供青年学生思考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