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展修,来源:《东风》杂志
看了2011年口碑最好的电影《钢的琴》之后,我想起了很多东西,甚至很多和这个电影扯不上太多关系的东西也一并涌上心头。
对我来说,这部电影首先呈现的是一幅国企工人在下岗时代的“丰富”生活画卷,经过了国企改制的大浪潮之后,原本作为一个整体的工人群体被分化成了各种各样的社会阶层,就像电影中所描述的那样——这群工人生活在曾经是中国工业基地的东北,国营铸造厂倒闭后,焊工胖头成为了一个屠夫,算得上是一个“有产业”的人;车工快手早在工厂倒掉前就离职了,“超越”了下岗这个过程,但也还是靠着个钥匙铺谋生;而车工大刘似乎有点游手好闲,没什么正式职业;油工王抗美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木工二姐夫还没有“解放思想”,不愿去做和南方木匠一样的小工;季哥混得还不错,做起了小包工头;陈桂林和女工淑娴在一起组了个小乐队,在人家婚丧等场合卖唱赚钱,日子过得也不宽松。不管情况是好是坏,大家算是“自由”了,没有了以前“单位”那种束缚,而且他们的离去大概也为国企“减员增效”直接做了贡献,似乎没什么不好。
然而,时代毕竟是不一样了,市场经济体系的“不断完善”全然改变了社会上的竞争力格局,三十年前姑娘们抢着嫁的工人如今却成了急着抛弃的对象。这不,陈桂林漂亮的妻子跟着一位有钱的男人跑了,虽然是个卖假药的,也无妨。大刘的女儿被社会青年给玩弄了,王抗美的老婆因病离世了,这些似乎有点悲凄相衬的意味。不仅如此,陈桂林恐怕连自己的女儿也难以留在身边,女儿说谁能给她买钢琴就跟谁一起过,陈桂林是必然买不起钢琴的,这点似乎已经结局注定。
但是,犟脾气的陈桂林又怎能轻易认输呢?他决定联合以前的同事们干一件大事——造一架钢琴出来!虽然在观众看起来这是一个比较荒诞的想法,但我们的工人们却是敢想敢做,最后真的把它付诸实践了,这也是影片的关键,是悲凉背景下的一丝亮色。造琴过程的一个个步骤,乃是陈桂林曾经的同事们早已驾轻就熟的生产过程,虽然没有好的木材来作为钢琴的骨架,但他们完全可以用钢铁来代替,剩下的就是设计(他们有退休的在苏联留过学的汪老工程师帮忙)、造型、制作零件以及装配等等,毕竟是经受过社会化大生产锻炼的工人,好歹还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大概成年人都会明白,即使钢琴做好了,女儿还是要离开陈桂林的,或许陈桂林自己心底也明白,但是他“不到黄河不死心”,一定要做这个事情。我想,他也许想让拐走自己老婆地有钱人看到——他陈桂林虽然买不起钢琴,但是他有本事造这个钢琴!他有骨气!他们下岗工人有骨气,就像汪老工程师说的——“没有敢想敢干敢拼的精神,那不是咱们工人干的事儿!”
最终,钢的琴造成了,女儿小元也在琴声中和她的父亲道别,电影就此收尾。
“一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部电影所带给我的,已经完全超过了一部一般题材的文艺片所能提供给我的东西。
首先,该不该造琴?因为最后琴造出来了人也没留住。如果要很多人来给陈桂林出主意,一定会有各式各样的观点,肯定会有反对的,即使是善意的反对。比如说“琴造出来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又留不住人,何必呢?”看起来似乎是很理性的选择,确实,很多时候人们在面对现实生活中难以改变的困境时,有的逆来顺受、有的激流勇退。但陈桂林没有这样,他采取了主动出击的策略——买琴不成就造琴,知难而上,愈战愈勇。如果说陈桂林有这个倔脾气,那工人阶级也有这个倔脾气,因为,在历史性的困境面前,个体工人可以退,而整体工人阶级却无路可退。造琴,是工人阶级伟大力量的一次展示,是工人阶级无路可退而奋起反抗的一种象征。
其次,谁能造琴呢?答案恐怕很明显——工人,只有工人,或者说作为一个整体的工人阶级。不管是钢的琴还是一般的钢琴,都是由工人造出来的,虽然工人还不能占有这个产品。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阶级作为一个广泛的社会集团所体现出来的力量,不仅仅在于他们能否占有本来由他们所生产的社会财富,很大程度上在于他们在操作层面上控制着整个社会生产的每一个环节,他们具有突破资本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一切桎梏的巨大潜力。
再次,能造的不只是琴?影片中,陈桂林等工人做了让观众最惊叹的一件事情,成功制造出了钢的琴,然而影片所展现的社会画面——曾经壮阔的东北重工业基地,哪一样不是工人亲手建立的?工人阶级亲身参与了任何一项生产实践,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在创造世界的同时,他们一刻不停地创造者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文化、自己的语言,一句话,他们在创造着自己的未来。
而无论是美好的未来还是受挫的未来,都只能由工人自己去创造。从现在看来,工人下岗失业,甚至妻离子散,他们受挫了,陷入了困境,然而他们不会陷入那种该不该创造、能不能创造自己的未来的困惑——工人阶级的敌人污蔑他们懒惰,小资产阶级怀疑他们能否有力量——他们必定会像创造钢的琴一样创造属于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