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民族分裂中何去何从?

时间: 2014-09-03 14:33:00
栏目: 共运观察
话题: 帝国主义
编者按:随着乌克兰局势的急剧恶化以及俄罗斯武力支持下克里米亚的脱乌入俄,乌克兰成了举世瞩目的焦点。本文回顾了危机酝酿发酵和爆发的全过程,指出了危机背后的经济原因。由于左翼力量的孱弱,运动完全由右翼主导,极端民族主义成为运动的有力推手,同时也加剧了民族分裂。倒向欧盟或俄罗斯都无法使乌克兰摆脱危机。只有重拾布尔什维克的传统、锻造出坚强的无产阶级,才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当数千名民众在11月底走上基辅街头、抗议政府放弃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时,很少有人预料到这一抗议不但会逐渐发展为席卷乌克兰的大规模运动,而且能推翻亚努科维奇的政府,甚至引发克里米亚脱乌入俄、将乌克兰推入分裂和内战的边缘。在这场持续数月至今的“欧洲广场”运动中,乌克兰国内各种力量以及它们所代表的欧、美、俄等国际势力互相角力又互相勾结,民族主义、法西斯主义、新自由主义也各自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绝望的乌克兰人民在这乱象中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橙色革命十年来的记忆、背负着分裂的危险,正在艰难前行。

一、事件回顾

“欧洲广场”运动开始于2013年11月21日。事件的导火索是亚努科维奇政府宣布暂停原定于11月底签署的《乌克兰—欧洲联盟联合协议》。当天,数千名示威者走向基辅街头,要求总统重新做出决定。运动在最初一直采取和平示威的形式,在众多乌克兰民众中引起共鸣。示威规模也于24日迅速扩大到10万至20万,并持续增加。11月30日,亚努科维奇所在的执政党——地区党从基辅外调用防暴警察对示威者进行了大规模镇压,导致79人受伤、9人被捕,并禁止在独立广场进行任何示威活动。然而,血腥的镇压却给这一运动带来了新的动力。第二天40至80万人再次走上基辅街头,抗议警察暴力。运动也逐渐蔓延到首都外的其他城市。 此后,亚努科维奇政府一直在镇压和妥协之间摇摆。但是随着运动的发展,他做出的妥协显得毫无诚意,而他的镇压也越来越弱。抗议者们提出了总统下台、政府换届的要求,并在多地占领了政府建筑。运动在12月和1月间持续升级,并转向暴力。亚努科维奇于1月17日签署的禁止一切形式示威活动的新法令引发了更大规模的示威浪潮,其支持者也开始召集示威活动。反政府示威于2月18日至21日掀起高潮,基辅出现激烈的警民冲突。 2月21日,亚努科维奇与反对派签署“停战”协定,但地区党国会议员却认为他大势已去,纷纷变节。22日,他被议会罢免;23日,以议长图尔奇诺夫为首的新政府成立。之后,国会修改刑事法,释放前总理季莫申科。 2月26日,亲俄派示威者与支持新政府的鞑靼人在克里米亚首都发生冲突。次日,一批武装人员占据克里米亚议会大楼,升起俄罗斯国旗。在武装包围下,克里米亚议会解除了支持新政府的首长的职权,委任亲俄的“俄罗斯统一党”领袖阿克肖诺夫为新首长,并决定于3月就克里米亚主权进行公投。3月1日,阿克肖诺夫要求俄罗斯对克里米亚提供援助,当日俄罗斯联邦议会上议院通过了普京提出的出兵乌克兰的申请。3月2日,俄罗斯军队完全控制克里米亚。3月16日,克里米亚通过公投以高比例决定脱乌入俄。虽然这一结果不受乌克兰新政府和国际社会的普遍承认,但普京下令批准关于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的条约草案。欧美纷纷宣布对俄罗斯进行制裁,却力度有限。21日,乌克兰新政府与欧盟签署联合协议政治部分。26日,乌克兰新政府同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的天然气价格提高50%的要求。

二、入欧诉求的背后

这场运动从始至终可以说主要以重启加入欧盟进程、亚努科维奇下台等为反对派亲欧美政党及其所代表的资产阶级为口号,无产阶级并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尽管如此,这一口号在获得了大量小资产阶级、农民的支持之外,也吸引了一些无产阶级的支持。那么为什么他们会为这一并不对其有利的口号所吸引,走上街头、进行如此之久的抗争?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需要分析乌克兰的政治经济情况。 乌克兰经济在欧债危机中受到极大的冲击。2009年,GDP下滑达创纪录的15%,失业率从6%左右一举升高至逾10%。2012年,乌克兰的人均GDP更是落到了保加利亚、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等东欧国家之后,甚至落后于土库曼斯坦,乃至波黑、安哥拉这样饱经战乱的国度,只有邻国白俄罗斯的60%不到。在经济衰退的同时,通货膨胀率却常年处于10%左右的水平,2007年曾一度高达17%,今年则预期将达到12-14%。这意味着居民生活水平的大规模下降。

更为棘手的是乌克兰多年来所面对的“双赤字”问题。其中,政府预算赤字于近几年来一直占GDP5%左右;经常性账户赤字,即贸易赤字,则一直占8%左右。国家财政的入不敷出,导致乌克兰不得不对外借债。虽然亚努科维奇在上台后一度成功发行欧洲债券,但是随着经济的下行,2013年5月后乌克兰已无力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发行新债券。乌克兰只可能尝试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获得支持,这意味着要接受后者提出的一系列“改革”;或者从俄罗斯举债,俄从2013年末起是唯一一个提出为乌克兰融资、且不会在2015年大选前提出不受欢迎举措的债权国。

常年的贸易赤字、疲软的经济以及不断增加的外债,使得乌克兰的货币格里夫纳大幅贬值。其与美元的汇率在二月末仅一周的时间内就下跌了10%,跌至了自其诞生以来的最低值。此前,乌克兰央行曾试图通过注入17亿美元来保持其对美元汇率。这一“饮鸩止渴”般的举措完全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乌克兰不得不采取措施严格限制外汇交易,之后则不得不宣布与美元脱钩。而乌克兰央行之前的行为也大大消耗了乌克兰的外汇储备,仅二月一个月乌克兰的外汇储备已由178亿美元减少到了150亿美元,只够其使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乌克兰的财政可以说到达了崩溃的边缘。 不同于希腊、西班牙等同样饱受危机之苦、却曾经历较长繁荣的欧洲国家,乌克兰在二十多来大多数时间内都处于“危机”之中,繁荣可谓昙花一现。1991年独立后的私有化进程使这个独联体中第二重要的经济体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1999年,其生产水平下降至不足1991年的40%,1993年末发生了恶性通货膨胀,2003年末23%的人处于贫困线以下。2000年以来曾经出现的首次经济增长也同时带来了通货膨胀,即使在2000、2004和2010年几次经济增长后,乌克兰的经济水平在二十多年的发展后仍然没有恢复到90年代的水平。2012年乌克兰的实际GDP仍相当于1990年的69.5%,虽然人口逐年减少,但其人均GDP也只处于1990年的81.1%。 这迫使大量乌克兰人背井离乡,前往欧洲其他较强的国家赚钱糊口。根据世界银行的统计,乌克兰是接受海外汇款前十的国家之一。估计有500万乌克兰人在国外工作,2012年他们通过银行转账寄回75亿美元,相当于乌克兰GDP的4%。 而在困苦的另一面,则是寡头们的兴起和发展。在福布斯2013东欧亿万富豪榜中,乌克兰有10人上榜,人均GDP是乌克兰4倍的波兰只有4人上榜。首富阿克梅托夫不但名列全球富豪47位,还在2011年于伦敦购买了当时英国史上最贵的宅邸。这些寡头们与政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阿克梅托夫作为乌克兰东部的钢铁煤矿巨头曾是亚努科维奇背后的力量,前总理季莫申科自身就是一名天然气寡头,而前总统库奇马的女婿平丘克则是乌克兰第二大富豪。他们控制着议院、政党,拥有自己的电视台和媒体。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不难理解加入欧盟的口号为什么能获得这么多人的支持。现实如此不堪忍受,必须寻求改变。与以往许多试图寻求改变的人们一样,他们如此坚决地拒绝现状,却如此迷茫地面向未来。加入欧盟,在小资产阶级和农民眼中,意味着降低关税、更便宜的原材料和更多的市场,意味着政府将不再如此偏重东部工业和寡头;在在本国工作的工人眼中,意味着可能可以像西欧工人那样获得更好的生活,意味着来自欧盟更多的投资和就业;在在外国工作的工人眼中,意味着更宽松的外出工作政策。而对他们来说,加入欧盟似乎还意味着更严厉的打击腐败……虽然同在欧盟中的希腊、西班牙、意大利人民备受危机困扰,虽然德国和北欧国家人民也开始受到缩减公共开支政策的打击,虽然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波兰等新晋成员国更是从加入起就不得不实行大规模缩减公共开支政策来满足欧盟的要求,但是目前大多数乌克兰人民能看到的还有什么别的选项呢?俄国相对被孤立的国际地位、俄国内部同样的腐败、寡头政治、贫富差距,亚努科维奇等亲俄派的无能,使得与俄国结盟的这一选项看上去更加糟糕。 然而,真正能从加入欧盟中获利的仍然是在欧洲有大量资产的寡头们和欧盟的资本家和银行家们,乌克兰人民(包括小资产阶级、农民和工人阶级)能获得的则是另一场折磨的开端。此前谈判之所以终止,除了受到俄罗斯的压力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谈判中欧盟附加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贷款新条件:提高燃料和供暖收费40%,冻结最低工资,削减财政预算开销,降低能源补贴,逐步取消农业和其他领域在增值税上的壁垒。其中任何一条要求对乌克兰劳动者而言都是恶化、而绝非改善,而他们所期待的“涓滴效应”在全球贫富差距日益加剧的今天更是难以实现的幻想。3月26日,乌克兰接受IMF的要求,决定将国内天然气价格提高50%以上,水电价格上浮40%,这拉开了新一轮灾难的序幕。而出口欧盟所需要满足的种种条件、欧盟大资本更容易的进入等,也将使小资产阶级和农民的幻想成为泡影。

三、右翼主导的运动

正如运动的口号所显示,“欧洲广场”运动最初由作为反对派的亲欧美政党主导发起,试图利用入欧事件的契机削弱当前执政的亲俄派政党。极右翼作为合作者参与其中,并随着运动的发展影响逐步增大。由于对乌克兰当前情况和政府镇压存在普遍的不满,两者传统的支持者西部小资产阶级、农民、在外国打工者以及部分对欧盟存在幻想的工人阶级也参与到运动当中,加强了运动的力量。但工人阶级并没有作为整体参与运动,更没有提出自身的口号、主导运动。

在初始时,这场运动从某种意义而言可以说是橙色革命的延续。在橙色革命起到主导作用并最终获得成功的祖国党(Batykivshchina)仍然在这场运动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此外,还有不少美国和欧洲国家支持的非政府组织(NGO)也参与其中。

尤先科和季莫申科所在的祖国党主要为支持中小民营企业的民间自由派,以反俄亲欧美为口号,主张通过加入欧盟来发展经济,通过调查大型国企私有化黑幕来削弱亲俄寡头,并以乌克兰语等民族主义政策来讨好农民。因此,他们的支持者主要来自以农业和商业为主的中西部。祖国党也是欧美在乌克兰传统支持的政党。与在橙色革命中相同,他们这次所反对的仍然是亚努科维奇所领导的地区党(Partiyarehioniv)。地区党主要代表东部和南部重工业寡头的利益,主张依靠俄国获得相对便宜的能源,也因此反对民族主义,近年来实行了新税法影响了农民和中小企业主的利益。因此,他们的支持者主要来自以工业为主的东部和南部。

虽然两者看上去主张非常不同,但事实上在两者执政后政策的差异并没有像嘴上说的那么大。亲欧派的季莫申科在天然气谈判时比亚努科维奇更加屈从俄罗斯,并在格鲁吉亚事件中保持低调;而亲俄派的亚努科维奇不但开始了“入欧”进程,而且一直有进展。这表明了在执政后政党不得不在寡头、俄国、欧美等诸多势力中斡旋;也说明了欧美之所以一直支持祖国党并不是因为地区党不愿意加入欧盟,而是因为它进展慢、对欧美不言听计从、注重保护俄国势力。 这次运动的主要支持者也就是祖国党的支持者,即来自西部和中部的亲欧美资本家、小资产阶级、农民、外出打工者等。而在地区党较强的东部,运动的影响并没有这么大,并出现了一些反对运动。 当然,这场运动相比橙色革命也有新的发展。比如在运动中首当其冲的“打击党”的加入。这是前世界拳王克里琴科在2010年所创建的“乌克兰改革民主联盟”(UDAR),为中左政党,在乌克兰议会占有席位。创建者克里琴科曾在德国生活多年,主要目的是为德国加强欧盟一体化进程服务。克里琴科在11月份运动爆发以来以领导者的身份坚守广场,不但与反政府者打成一片,而且前往亚努科维奇支持者集会现场沟通,还在示威者试图攻击警察的情况下站出来努力控制局面(虽然最后根本无力控制极右翼示威者)。这意味着德国与美国在乌克兰中开始存在意见的不统一。 与橙色革命相比,最大的不同则是极右翼的参与。反对派右翼政党最初试图利用极右翼扩大运动的影响,让政府不得不做出回应。但却没有想到,随着运动的发展,极右翼的影响却逐步扩大,让右翼无法用完就抛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次运动逐渐转向暴力,而橙色革命则是一次和平的进程。 极右翼中首先包括三大反对派之一的自由党(Svoboda)。它是一支极右翼、新纳粹政党,但一直试图以相对“温和”的法西斯主义示人。以佳格尼博克为领袖的自由党近几年来发展迅速,在去年的议会竞选中一举夺得了10%的选票。近期更是投机地改变了彻底的民族主义立场,而要求乌克兰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议。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极端”的法西斯主义者和公开的纳粹分子,包括亚罗什所领导的右区组织(UNA-UNSO)。

这些极右翼拥有准军事组织,可以说在所有示威者中最具有组织性;他们战斗态度又最为坚决,不惜一切代价以达到自身的目的。根据BBC的报道,“在基辅的大街上,这些戴着黑色绒帽的极右翼青年们指导志愿者们阻挡防暴警察,并组织轮岗以保证独立广场的安全。”这也为他们在示威者中获得了不少影响力。可以说,反对派右翼政党和NGO是“欧洲广场”运动拿得出手的工具,而在其背后真正兴风作浪的这些极右翼政党组织则是运动的组织者,形成了运动的实际骨架。

右翼和极右翼兴起的同时,在这场运动中却很难看到左翼的身影。总体而言,乌克兰左翼力量非常薄弱,在运动中很难发挥独立的作用。 就这一点而言,乌克兰共产党难辞其咎。前身为苏联共产党乌克兰支部的乌克兰共产党于1993年解禁成立,并在90年代恶性通货膨胀时期一度获得了较大的成功。但乌共却抛弃了领导乌克兰工人阶级推翻资本主义的纲领,转向亲俄寡头,维护俄罗斯的地域政治利益。他们虽然在去年的议会选举中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但却与代表亲俄寡头的地区党合作。乌共反对跟欧盟签订协议,不但没有提出其他解决乌克兰人民生活困境的途径,而且完全没有从工人阶级的角度来反对,而是以与极右派自由党相同的理由来反对,比如欧盟主张同性恋婚姻、在非洲犯下罪行等等。乌共内部保留的官僚主义传统则意味着,发出质疑就等于被开除。 在乌共之外,乌克兰的左翼力量非常渺小,在运动中很难起到核心的作用。而乌克兰的官方工会都受到各主流资产阶级政党的控制,为寡头们服务。在12月到2月期间,运动试图组织1小时总罢工,却都没有成功,因为他们所提出的要求并不代表工人阶级的利益。

四、民族主义的面纱

极右翼的兴起和极端民族主义情绪的高涨在这场运动中不容忽视。西方媒体在报道时对运动中法西斯成分避而不提,称这是普京为了贬低运动而进行的宣传。但事实却不容质疑:自由党在运动中崛起,与祖国党、寡头和欧洲广场运动活跃分子共同组成新政府,并占据了国防和执法机构、检察、教育、反腐、农业等重要部门。法西斯分子的准军事组织也成为临时政府的武装部队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西部,以“乌克兰万岁”、支持纳粹的班杰拉为偶像的狭隘民族情绪逐渐高涨,这又引发了与之相对的亲俄情绪。克里米亚的脱离、俄语官方语言地位的取消以及法西斯分子的横行,无疑会加重讲俄语的(特别是生活在东部的)乌克兰人的担忧,有可能会造成更多地区的分裂。 极端民族主义之所以会在乌克兰兴起,除了上面所说的左翼真空外,也有其历史原因。 基辅在中世纪曾是盛极一时的贸易和文化中心——东斯拉夫文化中心和古罗斯国首都,当时的莫斯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但在蒙古人入侵之后,基辅就逐渐失去了其中心地位,东斯拉夫的中心逐渐转向俄罗斯。虽然哥萨克酋长国在十七世纪建立,但乌克兰仍处于被西部的波兰和东部的俄罗斯分裂的状态。这种分类状态一直延续,西部被波兰或奥匈帝国统治了300多年;东部在大多数时间为俄罗斯所有,东西以第聂伯河为分界。西部主要讲乌克兰语,信希腊天主教;而东部主要说俄语,信仰东正教。 1918年,随着十月革命的胜利,乌克兰也宣告独立,但事实上这个“独立”的乌克兰却由德国实际统治。在短暂的内战中,红军击败白军和他们的乌克兰民族主义同盟,乌克兰也加入独联体。乌克兰在苏联时期得到了迅速的发展,成为独联体中第二大经济体,是重要的农业和重工业基地,但也遭遇了大饥荒、流放和大清洗。二战期间,乌克兰全境被德军占领,备遭蹂躏。1944年,苏军解放乌克兰全境,并将原属波兰领土的西乌克兰划归给乌克兰。1954年,俄罗斯将克里米亚割让给乌克兰。终于结束了东西分裂的状态,形成了现代乌克兰的疆域。 乌克兰悠久和丰富的历史、几个世纪以来的东西分裂、语言和宗教上的分别,都是民族主义、特别是极端民族主义的兴起的历史基础。 历史上的差异又被苏联时期东西部经济上的差异进一步稳固和加强了。二战后,苏联在乌克兰东部和南部建立了完整的重工业基地和机器制造业基地。而乌克兰西部、中部经济一直以农业和轻工业为主。独立后,乌克兰继承了苏联时期的航空航天工业和原材料基地,这些都主要分布在东部。因而,东部占乌克兰经济总量的三分之二,在私有化过程中也成为了乌克兰寡头的家乡。而西部、中部的轻工业则在经济自由化政策所推行的开放市场中完全破产,仅剩下农业和服务业。农业在九十年代也出现了大规模的倒退。大量劳动力也开始通过合法或非法的渠道流向欧盟国家和俄罗斯,近几年来前往欧盟国家的趋势更为明显。 乌克兰西部以小资产阶级、农民和失业者为主的阶级构成是其成为民族主义大本营的重要原因。当然这也是其成为支持“欧洲广场”运动阵地的主要原因:小资产者希望通过降低关税、降低贷款利率来获利;在欧盟打工者希望获得更好的打工权利和更自由的流动机会。而在以工人阶级为主的东部,民族情绪并不受欢迎,甚至对主要讲俄语的他们起到了反作用。而加入欧盟对他们而言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善。破产的小资产阶级构成了极端民族主义者的主要部分。根据BBC的报道,乌克兰统计署数据指出从2010年至2012年,企业数量锐减60万。其中很大一部分为受乌克兰新税法困扰的小企业。 政治上,正如上文提到过的,季莫申科和尤先科所在的祖国党近年来大打民族主义牌。祖国党一直煽动民族情绪以进一步利用这种地区分化,并一直以卖国亲俄来批判亚努科维奇所在的地区党。2004年竞选时,尤先科宣布当选后将不再把俄语作为官方语言。2010年,他在即将离任时,宣布授予曾和纳粹合作的班杰拉“乌克兰英雄”称号。 在橙色革命和“欧洲广场”运动中,祖国党都一直与极端民族主义者合作。尤其是在这次运动中,他们试图利用极端民族主义者的暴力来造成更大的影响。而在临时政府中,由于不能信任之前的警察和军队系统,祖国党等右翼反对派政党也不得不依靠自由党等极右翼势力的准军事组织。 另一方面,地区党在执政时多次利用“法西斯”罪名打击反对派势力,这在一定程度上反而加强了民众对“法西斯”的同情情绪。克里米亚入俄、俄罗斯出兵等也成为极右翼存在的合法化理由。 民族主义、特别是极端民族主义的兴起给原本就极其弱小的乌克兰工人阶级运动带来了更大的困难。极右翼得势后毫不犹豫地就推翻各地的列宁像,与此同时对左翼势力、甚至黄色工会都进行攻击,并扬言如果执政将禁止共产党活动。而在民族情绪高涨的情况下,任何左翼活动和言论都被指摘为“亲俄”,从而受到攻击。右翼更是利用民族主义试图抹黑马克思主义,说马克思主义是俄罗斯舶来品,从来都不属于乌克兰。这意味着左翼宣传工作很有可能要转入地下,并且需要在工人阶级中做更多耐心的宣传和教育工作。另一方面,民族主义思想也渗透到左翼当中,其中有一些人认为必须“站队”才能吸引群众。当然,最为严重的影响无疑是民族主义可能造成的对工人阶级的分裂。目前已经出现了西部工人阶级和东部工人阶级的分裂,而随着可能的东西部冲突、更多地区的独立公投,乌克兰工人阶级将会面对四分五裂的危险。

五、欧美俄的角力

由于其特殊地理位置,乌克兰在独立后一直是欧盟与美国和俄罗斯角力的主要战场之一。毫无疑问,乌克兰对于俄罗斯而言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如果没有乌克兰,那俄罗斯正在努力建立的欧亚同盟就会成为一个空壳。而乌克兰一旦加入欧盟或北约,那俄罗斯就失去了一块重要的缓冲地带,将直接面对欧盟和美国的军事威胁;也失去了黑海的入口和海军基地,也就失去了对黑海的控制。紧紧参与到乌克兰经济中的俄国资本也会受到威胁。俄国资本不仅在能源依赖型行业中居于绝对垄断地位,而且在其他战略性行业也有着广泛的投资。据统计,俄罗斯石油公司的资本占乌克兰炼油行业的90%、冶金行业的66%、铝业的90%、通信行业的38%和电力行业的36%。俄罗斯向欧盟供给天然气的管道中绝大部分都通过乌克兰。 而欧盟和美国在乌克兰并没有那么多直接利益,他们之所以一直资助乌克兰反对派的活动更多是出于削弱俄罗斯力量的考虑。乌克兰债务缠身,这对于德国而言没有吸引力。默克尔已被希腊等欧盟成员国的债务问题烦透了,又怎会愿意为乌克兰买单?于是,欧盟拉来了实际由美国所掌控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来提供贷款。 而克里米亚事件的出现则充分显示了美国和欧盟帝国主义的局限。俄罗斯的强硬态度出乎美国和欧盟的预料。事实上,在南斯拉夫、伊拉克和利比亚受到西方羞辱的俄罗斯近期一直在试图重建其国际地位,格鲁吉亚、叙利亚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乌克兰对俄罗斯而言的重要性则要远远高于格鲁吉亚和叙利亚。因此俄罗斯做出这样的举动并不意外。 对于欧盟而言,可以说这是一场玩火自焚的危险游戏,煽动反对派却有可能造成自己难以收拾的局面。在俄罗斯出兵克里米亚之后,欧盟和美国一直声称要进行制裁,却一直没有达成统一意见,目前只涉及个人制裁。3月以来,美国对俄罗斯个人及金融机构进行了制裁,欧盟方面也暂停了与俄互免签证谈判,并发布了对总共33名俄罗斯和克里米亚官员限制旅游以及冻结在欧盟资产的禁令。 制裁如此手软其实毫不意外。欧盟的天然气和石油有1/3都来自俄罗斯。一旦要真正对俄罗斯的能源出口进行制裁,那欧盟等于在制裁自己。荷兰总理曾如此评价欧盟的困境:“任何一个制裁不可能只伤害俄罗斯,而不伤害到欧盟自己。”尽管理论上欧盟可以选择向美国进口能源或开发新能源,但这两者都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而制裁可能形成的间接经济影响更是让处于危机中五年还未翻身的欧盟和美国心惊胆战。法国因为自己与俄国的武器交易而否决了对俄国进行武器禁运的制裁,英国则担心制裁会影响乌克兰寡头在伦敦金融市场的投资。这也说明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六、未来向哪里去

对乌克兰人民而言,无论是俄国,还是欧盟、美国,都无法摆脱他们的困境。俄国的慷慨大方不会持续,而随着能源价格可能的下跌,俄国经济也会陷入危机,乌克兰局势的发展已经导致俄罗斯经济的下行。而俄国本身是全世界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之一,根据瑞银去年的统计,俄国最富的110名公民占有35%的家庭总财富。而欧盟中的金猪四国甚至西欧国家都在向乌克兰人民说明,欧盟绝非灵丹妙药。已经签署、即将开始实行的抬高国内天然气价格等措施则会进一步把乌克兰拉入深渊。 聪明的寡头们早已开始双面下注。亚努科维奇的腐败和镇压不力让寡头们开始怀疑他是否是自己最好的代理人。东部出身、并在亚努科维奇执政期间财富上升的阿克梅托夫就在自己拥有的网络媒体中发表声明,支持更多的对话和沟通。他们非常注意保持与反对派的关系,以确保在各种情况下自身的利益能有得到保证。 临时政府非常明白自身的短命,并利用这一点正在疯狂为自己的政党和服务的资本牟利。他们以国家处于极端危难之中为借口,通过了各项后果严重、通过难度较大的决议,这也会进一步加重乌克兰的困难,可以说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在运动中联手的右翼和极右翼则出现矛盾。右翼为了控制局面,开始对右区组织进行攻击,击毙了其领导人木泽奇克。而极右翼早已对右翼对普京的温和态度感到不满,更因为枪击事件而围攻乌克兰议会大楼。极右翼内部也存在各种派系斗争,比如自由党和右区组织之间的冲突,还有其他尚未被“收编”的其他组织。在各地虽然出现了反对“欧洲广场”运动的抗议,但性质非常复杂,包括了地方主义情绪、地方精英自我保护、俄国情节、反极右翼等。 克里米亚入俄意味着乌克兰在未来很有可能要遭遇一系列的动荡,俄罗斯和欧盟、美国都不会袖手旁观。而克里米亚内部的鞑靼人有可能会与俄罗斯人发生冲突。最让人担忧的是,法西斯主义的发展很有可能让乌克兰像南斯拉夫、伊拉克、阿富汗、叙利亚和利比亚那样饱受恐怖袭击之苦。 欢迎欧盟和美国的西乌克兰人和欢迎俄罗斯的东乌克兰人都认为情况不会变得更糟糕了,而事实上情况完全可以变得更加糟糕。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这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多少年来用鲜血换来的经验,也是乌克兰人民在橙色革命中获得的宝贵教训。要走出困境,获得更好的生活,乌克兰人民不能依靠寡头、更不能依靠俄罗斯、欧盟和美国,只能依靠乌克兰、俄罗斯和全世界的工人阶级。 二十年来乌克兰的困境,苦了四千万乌克兰人民,却富了屈指可数的寡头。橙色革命的成功,却根本无力解决乌克兰的困境,无论是欧美还是俄国资本都无法改善乌克兰人民的生活。而即将迎来的更大的困境,也只会让人民更苦,让寡头更富。这个制度已经不能带给乌克兰人民什么了。当乌克兰经济行将破产的时候,乌克兰寡头正在世界各地以全球高价购买豪宅和艺术品;当乌克兰人民忍饥挨饿工作的时候,乌克兰寡头的傀儡政治家们则继续筑高债台;当绝望的小资产阶级在街头为民族主义这一空洞的口号战斗的时候,寡头们则在背后两边下注,帝国主义则在背后调兵遣将。 这场运动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人阶级没有发出独立的声音,更不要说独立登上历史舞台了。工人阶级很有可能在之后困境加剧的情况下不得不站出来抗争。但在缺乏强有力的马克思主义组织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右派和极右派镇压或导向其他方向。乌克兰左派必须重新拾起布尔什维克的传统,在艰险的条件下,不断宣传、教育和组织工人,让无产阶级认识到自身的力量,与寡头、帝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者战斗。只有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要求才能驱散民族主义的迷雾,团结东西部人民,避免乌克兰的四分五裂;只有掌握着生产的工人阶级才有力量与寡头和帝国主义战斗;只有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才有能力击垮法西斯主义者! 如果乌克兰无产阶级站起来发出自己的声音,那同样处于寡头压迫下的俄国无产阶级也一定会站起来,以列宁的名义、以社会主义的名义、以工人阶级的名义与乌克兰无产阶级并肩战斗,给全球无产阶级带来比十月革命更大的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