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青年网按】与《平凡的世界》同时期的另一部作品《苍生》(作者:浩然;就是《金光大道》、《艳阳天》的作者!),也描写了一对农村的兄弟在1980年代农村改革背景中人生道路的选择,及其爱情、婚姻; 对于村里的干部、原来的地主的角色演变也有活灵活现的呈现。由于对农村改革所流露出的疑惑甚至质疑,不符合当时的"政治正确",《苍生》不为大多数人所知。对照着读,会有所启发。浩然晚年所作自传3部曲《乐土》、《活泉》、《圆梦》,也非常推荐。
那天晚上参加了一个讲座,邀请到了《路遥传》作者某某某,作了题为"路遥与《平凡的世界》" (下称《平》)的演讲。很遗憾,与主流渲染的不平凡的《平凡的世界》相比,演讲与主流论调相谐性很好。讲者介绍,作者介绍,故事介绍,精神介绍,以及问题回答。本书的内容放在今天一定是个乏善可陈的人生奋斗故事:村里一个能干的小伙和他能干的小伙伴们拼搏向上,实现远大理想。
问题就在于此,《平》能在上世纪80年代给思想"解冻"的青年们注入创造新天地的动力,但无论拥趸怎么高抬史诗般的叙事、民族性格的写照、历史变迁的印证……都无法让它背后的意识形态融入现实的生活。要知道《平》在20多年前走红的原因,就不得不回到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去。
《平》的故事是从wg末期开始的,结束于80年代中后期。这段时期正是农村改革的时期,也是改革开放30多年来仅有的一段如火如荼的改革时期。《平》叙述了人民公社的终结,当然是以对集体道路的否定叙述的。少平和红梅上学时难以实现温饱的困惑,他们村(名字忘了)的生产惨不忍睹……这些问题都给我们带来了直观的坏印象,而矛头却直接指向公社集体化。
我来自少安媳妇秀莲家乡柳林旁边的山城离石,我的确能在这么多年的生活中体会到《平》中赞美的黄土高原劳动人民的勤劳智慧,但我也看到了另外一面,那就是被掩盖在勤劳智慧下真正推动他们的意识因素,那就是追求自我生活富足的小农心态。村里分了几组生产队,能干的少安在路遥笔下那么具有吸引力——吸我们产生一种"其他生产队你们这些没本事还眼红别人的渣渣"的心态。这其实才是农民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记得母亲就给我讲过她小时候曾看到兄弟俩为了一把铁锹争个你死我活的场面。
少安的勤劳智慧值得我们称赞,但只剩下称赞就是走向了另一个极。随着村民对少安领导地位的肯定,村子似乎走向了一个比较稳定发展的时期。少安开了砖厂,第一次失败了,但第二次开得红红火火,村民也能沾光,何乐而不为!《平》对村子发展的叙述就到这里,而这种村办企业的兴旺也的确发生在本书完结时的年代。可是后来呢?
《平》中的村办企业是少安办起来的,他不是村支书、村长的家人亲属关系户,而且少安靠的是自己的远见卓识和勤恳努力。但更广泛的事实是那个时代的村办企业是村里的前几把手创立的。他们利用职务的便利在重新分田单干时获得了更优越的条件,如,占有无法均分给村民的大型农用器械、雇佣一大批劳动力、和足够资本……村办企业,尤其是存活时间较久的企业更加明显。我身边的例子已经相当有力(不便多说)。跳到一个更大的维度,我们会发现,乡镇企业的存在感在整个社会中是这么低,它们的运营范围不能比市更大了。就像柴静在《穹顶之下》中举的某地路边不合法乱经营的加油站的例子,抛开环保的问题,它的形象,在今天,就是这样。
《平》的第一个关于农村的梦想,在今天,破灭了。《平》的主线是少平,少平有读书的天赋,也比他哥更有远见的卓识。少平边打工边读书,同样和他哥一样,和所有劳动人民的儿子一样,隐忍、坚持,像耕地的牛一般。少平还有一点比他哥幸运,他与"不是一个世界"的她走得更远,只不过路遥没有给读者一个美满的结局,在一次报道灾区的行动中,尽职尽责的记者田晓霞被洪流夺取了年轻的生命。我估摸路遥在思考怎么进行他俩的爱情线时就很纠结,拆散吧太残忍,不拆吧现实中又不太可能成。这个时候路遥已经戴上了分辨阶层的眼镜,他对现实的接受是全面的,小农真的开始单干了也就意味着农村——重新回到了城乡对立下处于劣势的地位,这个劣势不仅体现在经济上,体现在所有方面,意识领域也无法幸免。少平始终是仰望星空地建构城市在他脑海中的形象,直到今天也是这样,无数个少平甚至都没有多少文化。他们自发地涌向三个三角区,梦想已经不占主要地位了,更多的是维系生活的催逼。
《平》的第二个,关于农村的梦想,也在对城市的憧憬中,破灭了。少平最终的选择是回到矿上做一名工人,一个社会主义的光辉角色,建设祖国,燃烧自我,虽进不了城,也能实现人生价值。可是今天呢?整个社会都已丧失了对工人的认同感,工人不成正比地付出与收入,得到更多同情与不解的同时也得到更多的排斥与否认。而这一切,恰是随着路遥先生去世后转移到城市的改革步骤带来的。国企工人下岗,主人公地位失去,工人重新不得不依附于它的雇主,赖以维生。少平活到今天,有能力的话,他或许会重新上岗,但更可能靠低保度日,甚至回到陕北老家。
《平》的第三个,关于工人的梦想,同样破灭了。离开了现实的基础,任何作品都会失去意义。特定时间内有意义的作品也会由于社会环境的改变丧失价值。今天重提《平》,让我不得不想这是否是一个空泛的东西。